街道上

从单位乘车过来，然后在某一处站牌下车，往南走几十米，再向左折，便出现一条由西向东的街道。我的同学住在街道尽头往北不远的一座楼房里。我常常去他那儿，几乎每月一次。街道很熟悉，因为来去频繁，就觉得街道从这一头到那一头，路变得很短。有行人从入口往里，或者自行车，还有汽车，两边的杨树于是在阳光里整齐撤退。与街道左侧单排种植的杨树相较，右侧树木多，构成狭长的树林；林子外是旧房拆毁后的废墟。有时候能看见有人去林子里，对着墙脚撒尿，他们大多是民工打扮，衣衫因做工积了污垢。在左侧隐藏着一条方砖墁地的小路，夹在杨树和灌木丛间，往前延伸。我喜欢独自沿那儿走。路很窄，如果对面有人过来，我便走开，来到街上；等他们过去，便又返回。那些人中，有老年夫妇，恋爱中的情侣，背着书包的大学生，还有年轻夫妻带着他们的孩子，孩子说话时，脸因看爸妈表情，微微仰起。杨树挨着院墙种植。院墙由红砖砌筑，不很高，蒙着尘埃。墙顶那些粗糙的沙土，远远望去，形成一条灰白色线。里面是一所高校，有着整齐排列的居民楼。杨树消逝的地方便到了高校南门。街道于是变得喧哗。
仿佛古代的城楼，人们从那儿往来出入，络绎不绝，还有横插过来的汽车拐至院内。冬天，这儿不好走，因为地面结着冰，路滑。那时候，由于雪落下来，将街畔泼出的污水和行人脚底的尘垢封冻，足底异常脏黑。仿佛镜面，那是黑色的镜面，抑或凝固大海，你看不见你的影子和大海深处。附近有杂志亭，是铁皮的小屋、小吃铺、菜市场、电话亭、带公用电话的杂货店、餐厅、理发店、租书铺。两侧房屋简陋，毗街如车厢般，显得琐碎而拥挤。经过一家豆腐店，屋外的板壁由路面堆起尖长冰柱，色泽黄白，让人想起那是卤水凝结的。来往的车行驶，开得缓慢，但对行人产生一种压迫，以为它不小心会象一头兽般迷失。也有农村人驾驶的那种马车，或骡车，车夫坐在后头，穿着脏腻的军大衣，手持鞭条，不时甩响几下，鞭打马或骡。于是橡胶车轮的跑动比先前快。车斗里用黑皮铁桶装满餐厅收回的剩饭菜。马蹄踏在冰面发出的响声清晰可辨。街道大多数时候平静。也有不平静时候，比如说车祸。我的同学曾告诉我，那所高校里有位数学老师刚从南门走出，横穿街道时，遭一辆疾驰而行的汽车撞飞。人在送至医院的途中就死了。
经过菜市场，我走得很慢。菜市场过去，便看见左侧花花绿绿的门面。一家音像书店正在播放流行音乐，声音几乎将别的市声遮盖。我的眼睛习惯越过屋顶往后看，那里有不少被挡住的老房子。以前，我进去过。里面穿插许多迂回曲折的巷弄，很细小的那种，窄处仅够两人容身，还有砖块垒起的镂空院墙。有时能碰见白发且年事已高的老婆婆，她迎面走来，步履迟缓，表情温和宁静，周围的响声却对她无扰；老婆婆满额细密的皱纹该和这些房子一样古老悠长。雨季来临，檐漏便落至墙脚，汇流在巷道低洼处，形成活泼的溪水。有人打开门，拾路边断砖或两边高处跳跃着往前跑。这是北方，却令人想起江南小镇，想起小镇上古旧的墙壁和暗绿苔藓，以及撑着雨伞在雨幕中飘逝的人们的身影。

※本文作者：耳可也※